主题: 一双皮鞋的故事金塔县中学：郭坚鞋之于人，有多重要，人尽皆知。故而穷至于衣不蔽体，极少有足不裹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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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双皮鞋的故事
金塔县中学：郭坚
鞋之于人，有多重要，人尽皆知。故而穷至于衣不蔽体，极少有足不裹鞋。大概从猿直立行走之日起，鞋就有了。《说文》中对鞋释为：“形声字。从革，圭声。”可知，人类的第一双鞋未必是皮的，但定与皮有关。古时称之为“履”的，即现在的皮鞋。
少时生活艰难，没穿过皮鞋，殷裕门第大人穿着，时称“大头”皮鞋，外表粗黄，里面有毛，底厚而面硬，价格昂贵，是不可求之物，加之太重，对孩子们吸引力不大。不过，穿此鞋之人，威风凛凛，步履铿锵有声，据说一脚能把人踏死，欣羡之意，常在心底。
与第一双皮鞋邂逅，是大一时。那年冬天，格外寒冷，假日回家，夜宿一小县城。晚来有闲，与同行者逛夜市，驻足于一鞋店，试穿一双黑色单皮鞋，较为合脚，加之店主热情，三言两语，便购下。但花去十五元钱（那时教师月薪仅三十几元），颇心痛了几日。不过，鞋面油光锃亮，底跟高，风度和高度两增，就心安理得了。此皮鞋，敝帚自珍，几近不舍得穿。拟有大型活动或节日庆典，再沐浴净身，亲近它一回。
当年春暖三月间，草长莺飞，杂花生树，处处播报着春的讯息，班团队要组织一次春游野炊。穿上皮鞋，一展风采的机会来了。沐浴之后，把臭脚洗了又洗，套上新袜，再试穿上脚，小心翼翼之状，像揭去新娘盖头。耳边是舍友赞赏之语，足下有春情涌动之感，轻捷的脚步，似飞动一般。毋庸赘言，此鞋让我赚足了面子，好好风光了一回。子曰：“暮春者，春服既成，冠者五六人，童子六七人，浴乎沂，风乎舞雩，咏而归。”其欢乐之状，与“春服”有关；而我愉悦之情，与“皮鞋”相连。
春游结束，已是晚饭时分。回到寝室，首先擦净皮鞋，再拖着疲惫的身躯去打开水。提着两壶水上楼，不小心脚下一绊，咯噔一声，只觉右脚跟崴了一下，再要迈步时，顿觉右脚矮了一截。回头一望，一时傻眼。你想怎么着，只见右脚跟掉在台阶上，露出四根长长的铁钉，正青面獠牙冷笑着。心猛抽了一下，接着脸刷一下火辣辣地烧，头上的冷汗直往外冒。立即回转身，右脚跟对准四根铁钉，慢慢用力，让它们扎进鞋底，心一阵阵地疼。失落、痛悔、仇恨……来不及回味，急匆匆地逃回宿舍，庆幸当时没有人看见。
夜深人静时，拿起皮鞋，仔细端详，才发现鞋跟是用四根铁钉钉在上面的，便愈加痛悔自己的粗疏，仇恨制鞋者的欺诈。但事已至此，如木成舟，不可挽回。次日找一铁锤，把钉子打得更深一点，但又不能过深，怕穿透鞋底，再难上脚。修补完毕，便不再爱惜，刮风下雨随脚一蹬。反正是双破鞋，爱它何用！
掐指算来，它驯顺地陪伴主人的时日并不多。未过几日，左脚跟在上楼时又掉了，当时正上图书馆大楼去自习，凶残的铁钉差一点扎伤了身后一女同学的脚，幸亏其所穿鞋底更厚，且是牛筋的。当时情状，已不大记清，只记得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哄笑声中，快速地把鞋跟钉进鞋底，逃之夭夭。
其后此鞋的命运更加悲惨，几乎成了雨鞋，常常泥浆满面。好在皮质厚而光，用水一冲，便风光依旧了。舍友们很是不解，背后腹诽者不少；当事人心知原委，一定要“破鞋破穿”！不过，鞋也很快提出抗议，要么左跟掉，要么右跟掉，就像一对淘气的双胞胎，变戏法每天展览几回主人的狼狈。好吧，皮鞋算你狠，主人偏要穿死你。后来，主人发明了一种新步伐：轻抬轻放、舒缓自如、脚踏实地。再后来，干脆把脚跟踏倒，作拖鞋进水房澡堂专用（这是后话）。
就这样一双破鞋，也有它大显身手之时。
那年初夏，母亲节前，校团委举行一场文艺汇演，节目由各班“自排”，然后筛选。在“舞蹈王子”的窜掇下，十几名男同学排一“踢踏舞”，甚而至于被选中，要在青年节前夕登千人大雅之堂。要求舞者均穿高跟黑皮鞋。欣慰之余，又颇为踌躇了。再买一双，几乎不可能，借又没有合脚的。无奈之下，心生一计：对皮鞋来个大修补，讨好巴结一回。
先用清水洗净，抚平看得见的创伤，再用塑料袋盛起，送至一鞋匠处。鞋匠百般刁难，无非想多要修补费；主人万般讨好，求其务必保证当晚之用。只见那人取下鞋跟，先用万能胶沾住，凝固后，又在每只鞋跟部加钉了四根铁钉。铁钉要与原配大小相同，凑齐七根，硬是缺一根，他又向同行借了一根——反正不关我事，谁让他揭这张皇榜。——最终，修补耗时两小时，费用两块钱。只要足下生光，晚会上别出差错，钱从牙缝里往出挤，值！还别说，一沾匠人手，旧貌换新颜，提着往回走，顿觉沉甸甸。
那晚，月亮早早就爬上了蔚蓝的天幕，星星含着羞东躲西藏，皮鞋忐忑不安地上了脚。主人为其悉心打扮了一番：净身、擦洗、打油、上光，这一切，全被眼睛贼亮的月光偷窥、珍藏，鞋的脸庞赛过行将出嫁的新娘。
幕后的主人挤在少男少女中间，泛光的皮鞋掩不住内心的恐惶，还有那腼腆的模样。记住：轻抬轻放、舒缓自如、脚踏实地！但很快就泪崩，那可是“踢踏舞”啊！
表演时刻到了，排队、报幕、上场。随着音乐的节拍，伴着五彩的霓虹灯，主人使出浑身解数，扭动身躯，挥舞双腿，脚跟和脚尖快速变幻，劲爆热舞，发出“踢踏”之声。音乐由慢到快，更快，快到极致，渐慢，最慢；脚声由小到大，更大，大到爆竹一般，渐小，最小，与音乐相和。真可谓：“大脚小脚齐挥动，鞋跟鞋尖如爆豆。台上台下齐欢笑，掌声如雷冲碧霄。”
演出取得极大成功，皮鞋功劳不小。但自始至终，只有一位舞者紧绷着神经，未露出一丝欢颜，回到幕后才开怀大笑。感谢观众，感谢同伴，感谢夜幕下的灯光、音响和月亮，但最应感谢的还是皮鞋。一切都像是一场梦，“踢踏”的皮鞋是主旋律，皎洁的月亮是见证者，严肃的神情是缺憾。但那一刻，将成为主人最生动的记忆；那一晚，注定是皮鞋最精彩的瞬间。惊悸并快乐，故而够刺激；短暂却永恒，所以更美好。皮鞋不言，让你再作贱我；主人回味，那夜的月吓得比主人的脸色还白。
鞋的一生正如人的一生，高潮之后必是低潮，大起之后定要大落。经过了那晚的眩彩劲舞，鞋跟又开始悲观厌世，不时跌落，但主人不再失落和难堪。当脚步变得无足轻重，皮鞋再难以博得主人的垂青和眷顾。它被遗弃在床底，蒙上了厚厚的尘土，只在去澡堂和水房时，才上脚一拖。再后来，掉落的鞋跟被关进高高的壁橱，任它和铁钉一起生锈变老，只有鞋底和鞋面被主人在泥泞中拖来拖去。然而那年多雨的夏秋季冲断了鞋的最后一根大动脉，有几根钉子钉过的地方开始渗水，宣告了皮鞋生命的终结。主人对它失去了最后一份耐心，将其关进壁橱的纵深处，为了防止误伤其它物品，把鞋跟和鞋底合在一起，那是主人仅存的最后一点良心。
主人叹曰：一双黑色单皮鞋，生在艰苦的岁月，大国工匠技术粗糙，使其患有先天缺陷，但价格不菲，花去主人十五元钱，以至蒙受不白之冤。生命长度不足一年，却为主人赢得了一个精彩的瞬间，足见其忠心可鉴，记之权作笑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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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塔《航天胡杨文学社》编辑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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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坚，生于1972年，甘肃通渭人，大学本科学历，现为金塔县中学高级教师。勤于教书，懒于笔耕，兴趣爱好广泛，终因虚度光阴，至今老大无成。喜欢记录生活琐屑，有豆腐块见诸报刊杂志。人生格言:付出不求回报，知足方能常乐！